第二十一章 胶着
击退敌人换来的是更猛烈的炮火，一趟冲锋下来，三营长身体几乎虚脱。和他一起冲锋的战士情况也差不多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上一点像样的东西了，但他们不敢也不能躺下，因为重炮炮弹的爆炸会通过地面震碎他们的内脏。此时连保持胸背不接触地面都变成一件十分难完成的任务。
炮击过后，敌人组织的又一轮攻击开始，吃到苦头的敌人这次规模更大，压制火力更加强悍，人一拨接着一拨往上冲。在打退敌人一次次的中锋后，三营长嗓子都喊哑了，营教导员在一次反突击中吼出“为了共产主义，为了新中国……”冲出阵地后，敌人退了下去，但教导员人却没能再回来。靠近三连阵地的小高地危在旦夕，三营长一把抓过通信员冲着他耳朵喊道：“去找晁有宽，让他抽调一个班出来，支援小高地。”
通信员转身往三连阵地跑。晁有宽接到求援时没有多犹豫，若三营自己有能力支援，那是万不会跑来让自己抽调人手的。三连要配合山下阻挡敌人逃窜，还要配合三营夹击进攻的敌人，剩下能活动的就只有一连了。
小四川从外间的响动也估摸着该轮到自己了，环顾了下众人，石大田、赵德彰、李强、樊存辉等也都在反复地检查着装备，便用手指捅了身旁的马易军道：“准备准备，也该要轮到咱们了吧。”
马易军这才发现老兵们已经如箭在弦了，当下也开始调整自己的身心状态。少顷，通信员急火火的跑了来，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达了命令。
小四川将耐心发挥到极致才听完通信员转达的简短命令，然后抓起枪道：“一班的，有事情干了。”话未完人已经出发了，余人也丝毫未落后半步的起身往外冲。
马易军紧跟在小四川身后，出于没必要的担心，他怕其他人没跟来，跑出几步后回头一看，却见孙大有、杨第两个犹如当初的赵东奎一般在艰难的挣扎着想要赶上大伙儿，赶紧用手拉住小四川。
小四川被人拉住奔跑不得，后面的赵德彰、石大田等也被堵住了。小四川回头见是马益军，正要大骂，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孙大有和杨第二人，略一思考便道：“等不了你俩个了，你两个就留下吧，其余人跟我上。”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跑。
二班的也早听见这边的响动，战士们脸上有失落也有不满，崔宇春低声骂着什么，旁边的战士听不到他说什么，但也能猜出些头绪来。
马易军猫着腰在硝烟弥漫的战壕内奔跑，时而翻滚，时而匍匐，战壕早已经被毁坏，这给他们的前进增加了许多难度。硝烟中的一班又暂时忽略了饥寒对他们的煎熬，战火远比调侃说笑来得更有效。
山下的道路上，战斗已经白热化，一营长不断派人去炸坏鬼子坦克、汽车以堵住路口，而急于逃命的鬼子则用坦克撞用步兵掀，拼命要撕开个口子逃出这要命的地方。一批批二连的战士拿着成捆的手榴弹，爆破筒冲上去，希望给急于通过的敌人制造更多障碍，却又不断被鬼子的机枪撂倒在半路。
山上既要阻挡鬼子对自身的攻击，还得尽量分出火力给山下冲锋的战士提供掩护，时时都处在生死悬于一线的地步。三营主阵地上，鬼子越来越近，前赴后进。三营长在吼叫着还击，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太需要他指挥了，三营官兵都在不停的射出子弹、扔出手榴弹，拼死阻挡着一**涌来的敌人。
小高地位于两边阵地的结合部，坡度不陡却能俯瞰整个阵地，地理位置注定它上边的战斗更加残酷。如果取得这里，敌人就可以凭借高度优势对三营和三连同时进行有效压制，并且绘获得一个进攻三连阵地的跳板。而只要拿下三连手中的阵地，凭鬼子的火力强度，他们的工兵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修好道路，那些抱着炸药包、爆破筒的舍生忘死的中国士兵将再不能靠近他们半步。
面对志在必得的敌人，面对如同雨点般的压制火力，小高地上不足一个班的战士正在做着最顽强的阻击。他们快打光了有限的子弹，投光了所有手榴弹，甚至已经与冲上来的敌人刺刀相见了一次，但阵地仍牢牢地掌握在他们手中。
看不见的太阳悄悄滑向西边，硝烟笼罩中的战士不知道夜幕就要来临了，他们只知道不停的还击，还击。夜幕降临会成为我方战士最好的掩护，但现在却更加坚定了敌人的攻击决心。
晚间是敌人的恶梦，他们后面的追兵不会放过他们，他们需要日夜不停的打开前面的通路才能逃得性命。而小高地对敌人人来说犹如熟透的桃子，只要先拿下这里，便能弥补夜幕给他们的攻击带来的不利，就能以这里为立脚点攻下整个阵地，届时山下那些挡住他们通路的障碍会很快被清理。
我方对小高地的支援自然在敌人的预料之中，迫击炮封锁住通了小高地之间山坳，尽管那里现在空无一人，但炮弹仍一遍遍犁掉那些的杂草矮树，直到翻出下面的黑土，再将岩石变成齑粉。
一班对小高地的增援被炮火阻住，小四川看着沙石横飞、硝烟弥漫的前路心急如焚。如果采石场在爆破时属于高危的话，那么他们现在要干的是立刻奔向比那种爆炸更猛烈十倍百倍的中心，且他们不能拒绝，因为前面有战友正在等待他们的支援，因为他们干系着整个阵地的安危。
“小高地不能丢。”晁有宽看到到了一班的困境，但他此刻不能表现出哪怕一点仁慈，再次抓过通信员后他命令道：“去告诉小四川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给我增援上去，给我把那里守好了。”然后抓住另一个战士道：“去通知二班，让崔宇春把人给我带到这里来。”
通讯员很快将命令传达给了小四川，小四川瞅了眼大家，从众人的眼神中他看出了惧怕，但同时也看出了跃跃欲试。
“跟我上！”小四川话音一落便冲向着爆炸的地点冲去，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群牙关紧咬的老兵油子。
炮弹仍然在一遍遍犁过通向小高地的道路，不断的爆炸除了掀起沙石尘土外，更制造出骇人的巨响。小四川右手握枪，将腰弯曲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，脚下却健步如飞。
光秃秃的岩石被炮弹震得像干涸的河床，上面不规则的分布着无数碎石坑，坑周围是开裂的缝口，延伸出去将这些靠人力几不能撬开的石头分成了无数的不规则的块。小四川侧身滚进一个较深的弹坑，碎石与背部接触后传来火辣辣的疼痛。
石大田、赵德彰等也紧随着小四川滚落，过程中也是同样的呲牙咧嘴。大家尚未来得及问候一句，炮弹便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，泥土石块如雨点般的砸在所有人身上，使众人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存在。
马易军右手握枪横在胸前，左手捏着块本来该在身体下面的石头，头紧紧埋在臂弯里，内心的恐惧促使他紧咬着牙齿。他的脑子在炮弹呼啸而至之时变得一片空白，少顷两种声音在脑海里响起：“活着？死了？”然后是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再次转换成“唬唬唬”，这使他知道：到这一刻为止，自己还活着。
这回马易军的脑子没有再空白，这使他感受到了有石块砸在自己的身体上，但很奇怪？“不痛！”石雨刚过，马益军的手被人抓住往前拉。他下意识地起身，然后不由自主的被拉扯着往前奔，然后被拉扯着再次卧倒，这才发觉拉着自己的是小四川。
弹着点点在往前延伸，马益军想和小四川说点什么，可又知道说什么他也听不见，然后就又被拉扯着往前奔，然后再次卧倒。如此循环反复，然后追着弹着点奔跑、再卧倒。在又经历了一次石头雨的洗礼后，小四川又将马益军拉起来，但没再继续扯着他跑，而是放开他独自往前飞奔，并边跑边举起左手向他打“跟上”的手势。
马易军甩开脚丫子跟着跑，这比被人拉着灵活多了，也快多了。奔跑中马易军发现，小高地上的阵地已经近在眼前了，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惊心动魄的区域。
尚未来得及吐出憋在胸口的郁气，马易军又紧跟着小四川跳进了破败不堪的战壕，然后对着眼皮子底下的敌人射击、仍手榴弹，然后没有选择地和大家端起刺刀迎向冲上来的敌人。
没有先前拼刺刀时的冷静与自信，马易军的脑子已经完全被周围的变化支配，一切全靠下意识的反应。三个大个子鬼子围住了他，有两个一直就跟在他身后，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给这个恐怖的“杀人魔王”致命一击。
马易军知道身后有人，但他不能回身去解决他们，他甚至不能停下脚步，因为那将陷入重围。一个人手脚再快，攻防之间再完美，也很难防住几个训练有素的敌人从不同方向发起的同时攻击。
